等上了岸后, 陆辞便叮嘱下仆们,一会儿先将大包小包的行囊和货物送归家去,他则亲自拿着公验,往市舶司走去。
这回陆辞虽仍只扮作普通行商, 还老老实实地排着队,但单从队伍往前移动的速度,就能看出这回验看的经过, 和以往总能暗示横索的情形,截然不同了。
显然由陆辞作为引子、引发的由监国太子亲自下旨,非要彻查艄公横索过往商船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,各州也得到了不小风声。
顿时让自知手底不甚干净的市舶司官吏人人自危, 起码颇长一段时间里, 都不敢有出格的举动了。
一来是怕被他们以各种名目扣过船,勒索得不少财物的行商检举报复,也引来煞星彻查;二则更怕一不小心又撞上哪名低调出行的朝中大官, 将自己直接送到了刀口上。
当陆辞递上公验后, 负责验看的那名市舶务板着脸翻开,当看清名姓和出发地时,表情瞬间凝固了。
他嘴巴微微张开, 僵硬地抬起头来,看了陆辞一眼后, 又猛然低下头, 仿佛要用目光将纸张生生戳个洞来。
他冻结的时间太长, 半天一页都未曾翻动, 让陆辞耐心候了片刻后,感到几分不正常,便笑着问道:“可有差错?”
对上他清朗面容上的盈盈笑意,这名吏员却生生打了个哆嗦,冷不防地往后大退一步,语无伦次道:“陆陆陆陆陆——”
他虽知陆辞将于近期返乡,却做梦也没想到,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!
“嗯。”陆辞从容接上后,笑盈盈道:“公验可有问题?”
“并、并无。”
一想到掀起各路舶司惊涛骇浪的大凶神就自跟前站着,这市舶务显然已被吓得不轻,哪儿还敢细看这份公验。
当场就当烫手山芋一般,立即战战兢兢地双手奉还:“请请请陆——”
陆辞点点头,信手接过,不慌不忙地堵住他话头:“那你接着忙。我先走了。”
结果他刚一转身,就听到身后的这名市舶务已抑制不住地松了口气。
……
他有这么吓人吗?
陆辞心里啼笑皆非,索性又转过身来,故作意味深长道:“莫要声张。”
对方就如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,瞬间没了声音。
陆辞这才满意地离开了。
他倒也不是刻意为吓唬对方:若是自己返乡的消息,立马被人闹得人尽皆知的话,岂不是不得清静,连带着狄青逛逛的时间差都打不上了?
这下就自在多了。
顺利地办妥了公验的验看后,陆辞就独自带着狄青,戴着斗笠,在这下着绵绵细雨的密州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按理说已近腊月,又逢冬雨,气候很是阴冷。
但狄青与陆辞一手牵着,另一手揣进兜里,只觉幸福无比,浑身都暖融融的。
陆辞的手也算温暖,仍赶不上火气最旺的小狸奴暖和。
于是怀揣着小心思的狄青,就在露在外头牵着陆辞的那手被风吹冷一些后,就机灵地挪到陆辞的另一侧,拿捂热了的另一只手重新牵住陆辞。
陆辞的注意力,大多都放在了四周渐渐熟悉起来的场景上,并未留意到狄青这点细腻的小心思。
他不疾不徐地走着,一面为狄青对街道周边林立的大小商铺做简单介绍。
当看到聚精会神听着的狄青聚精会神,眼底不禁流露出几分向往和艳羡来时,陆辞唇角微弯,趁热打铁地鼓励道:“密州虽不比汴京繁荣,亦不乏颇具特色的好去处。从明日起,你若念书念得好,我便多带你出来转悠,省得总闷在屋里。”
这话说完,陆辞果不其然地看到,小狸奴那双乌溜溜的眼睛,倏然就被期待的情愫点亮了。
只是陆辞有所不知的是,能让狄青这般喜形于色的那根被拴在前头的萝卜,可不是‘出去玩’这事本身,而是‘多带你’这三字。
不知不觉间,两人已走过了四五条街。
狄青一路上只惦记着拿自己的手轮换着暖他公祖手的最好时机去了,一没留神,就叫陆辞在路过的几件成衣铺里挑着买了几身新衣裳。
陆辞向来是不肯自己拎东西的,最早是理直气壮地使唤钟元,后来是更理直气壮地使唤下仆,现在见东西不重,就顺理成章地将衣裳顺手塞进狄青随身背着的小背囊里了。
直让陆辞都忍不住感慨:这小狸奴也不知道怎么长的,吃的东西虽然多,但半年里蹭蹭蹭地窜了小半个头的个子……还真是让他好生羡慕。
就这窜个头的速度,怕是要不了两年,就能赶上他的了吧?
陆辞正思忖着,要不顺道去买些羊乳牛乳来时,不经意间就看到一道颇远处的门上方,一个高高悬着的、红艳艳的很是醒目的大挂壶了。
时隔三年,虽被日晒雨淋得有些褪色,但一路走来见到太多变化的陆辞,看到熟悉的物什时,不免感到几分亲切。
那不正是他以前带着朱说和钟元二人,常光顾的那间香水行吗?
最让陆辞满意的地方还是,这家香水行十分识趣,明明是他过去最常去的澡堂,却未似其他丧心病狂的商家那般跟风改名,而是不忘初心,用得原本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