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锐卿的脚步没忍住向前迈了两步, 却又在即将踏上台阶时,硬生生止住。
他双手在袖中紧攥成拳,粘着雪花的长睫扑扇了两下, 又半阖着眼睑, 掩住眼底视线的焦灼。
黎母也似乎被吓到, 她将湿帕子递给身后的丫鬟,又另取了一块干的, 一边抽噎着擦拭眼泪, 一边哽咽着念念有词:“苍天保佑,闻筠无事!苍天保佑,孙女孙女!苍天保佑……”
听到黎母的祈愿, 黎锐卿似乎是低笑了一声, 只他的嘴角有些僵硬,弧度不像平常那般轻松自然,仿佛是强自勾起的一般。
他的眼眸幽深,似乎在想些什么,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。
只是面色随着产房内的痛呼,越发苍白,眼神也越发地黝黑且深邃。
当又一位丫鬟端着血水出来时,他直接将人拦住:“里面夫人情况如何?”
小丫鬟条件反射性想要抬头,却又在下一刻生生制止住了这种欲.望, 快速答道:“回老爷, 里面夫人状况暂时很好, 闵嬷嬷说,夫人的体力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充足, 让夫人悠着些使力, 不要太着急, 免得伤到自己。”
黎锐卿:……
他松开拦住小丫鬟的手,等人跑远了,才看着产房方向,露出一抹清浅的笑纹。
是他刚才想多了,差点没自己吓住自己。
那可是一位能将他这位鹰组首领都征服住的女人,她又怎会是一般人?!
感觉上,第二个孩子并未等待上多长时间。
起码黎锐卿注意到,刚刚被他拍打干净的肩头,还没有落上多厚的雪花,产房便传来了第二道稚嫩的婴啼。
黎锐卿松出一口气,他顽固地站在产房门外,等待里面收拾妥帖后,让大夫进去为苏满娘检查身体。
“恭喜大人,恭喜老夫人,夫人产下的第二个小主子是一位千金,男先女后,龙凤呈祥。”
黎母在旁边乐歪了嘴巴,一边抽噎着一边笑:“我的小孙女,我终于有了一个亲生孙女。”
院墙外似有声响传来,黎锐卿目光不动声色滑过院墙方向,又平淡地收回。
“夫人情况如何?”
“回老爷,稳婆正在帮夫人产下胞衣,还需稍待一会儿。”
黎母:“快快!去门口将准备好的小木弓和帨都挂上,我黎家这次龙凤呈祥!”
……
黎霜披着宽厚的斗篷站在主院的高墙之外,她听着主院内祖母抽噎的声音,心因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,而变得仿若是这冬日里的雪花一般寒冷。
她今日本是因为听闻继母正在产子,生了一天还未有消息,心下担忧,这才临时起意,往主院这边走走,想要第一时间得到消息。
她也知晓,正常情况下,未婚女子不应该出现在主院内,如果她去了,恐父亲与祖母都会不喜。
所以一开始,她只是想在主院这边略站上一站。
毕竟自从继母进门以来,对她着实不错,现下她心下着实担忧,难以成眠。
却未想到,她竟会在这主院的院墙外,听到这番消息。
什么叫做“不一样,那些都不是你的亲生骨血。”
什么叫做“哪怕是个小孙女,我也是极喜欢的。”
什么叫做“我终于有一个亲生小孙女了。”
黎霜拢了拢身上的斗篷,觉得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冻到僵硬,且没有知觉。
自从跟随继母和女先生习了字,会写自己的名字以后,她就时常在想,她名字里的霜,到底是哪个霜。
是“荷尽已无擎雨盖,菊残犹有傲霜枝”的傲霜,还是“风霜高洁,水落而石出”的洁霜。
但现下看来,竟是“空里流霜不觉飞,汀上白沙看不见”的流霜。
没人在意她,也没有人她能看到她。
她缓缓抬头,面色苍白,眼神脆弱而无助,看向身边陪伴着她的何妈妈无声询问。
何妈妈默默低下了头,没有言语。
黎霜胸间积蓄已久的恐慌唰的一下冲破桎梏,化作泪水,在这寒冷的冬夜中,毫无阻挡地落了下来。
这泪水,彻底融化了落在脸上的鹅毛大雪,却冻僵了她周身的血液,让她现在的每一丝呼与吸,都仿佛带着钻心彻骨的疼。
昏暗的雪夜中,主仆二人相对而立。
“妈妈,你在骗我。”黎霜哽咽着,无声开口。
何妈妈叹息一声上前,拉住小主子早已被冻得毫无温度的手,再次尝试着拉着她往清芷院中行去。
而这一次,她终于拉动了。
小主子在固执地守在主院门墙外站了小半个时辰后,终于愿意挪动了步伐。
此时隔着主院的围墙,她们仿若还能听到院墙内,仆妇奴婢向院中的主子和老夫人贺喜,恭贺主子膝下再添龙凤双胎,气氛整一个欢欣喜庆。
而院墙外,何妈妈看着被她拉着、表情空白的小主子,只觉得以她的接受能力,这苦楚才刚刚开始。